穿堂风

我的弟弟

我真的哭到枕头都湿了


Aio:


一个《过把瘾就死》的番外

亲情向






1




我在上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老师很老套地布置了篇每个人都写过的半命题作文《我的___》。那时候我刚跟隔壁班打完架,以一打三,勉强平局,鼻青脸肿的站在走廊骄傲罚站,旁边三个哭得嗷嗷叫,说我打架不要命。




放学后我又被留下,班主任拿书敲我的头,说邓超元你为什么总是打架。




我回:“看他们不顺眼。”


其实是因为他们骂我妈是精神病,我懒得讲。班主任被我气的高跟鞋当当当地翘地板,说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




我擦了下鼻血又回:“没有家长,只有弟弟,三年二班胡春杨。”




说弟弟,弟弟到。胡春杨很乖地背着个书包就过来了,大惊失色:哥!你又打架!他把卫生纸团团,撇着嘴给我擦鼻子。


书包是我用剩下的,有点破,他不怎么在意,每天与它形影不离。




那时初冬,他校服里面就一件薄薄的衬衫,冻得上牙磕下牙,我也差不多,短袖套背心,长袖套短袖。




班主任看我的眼神慢慢变了,递给我两盒酸奶,又拍拍我弟傻不愣登的西瓜头。






我弟有点蒙,但还是很没出息地伸手就接着了,露着他刚冒头的小白牙笑眯眯。回去路上我凶他:就不知道跟老师说谢谢。他垂着头踢石子,用沉默反抗我,吸溜吸溜地喝酸奶。




哥哥,这个黄桃味的真好喝!他突然冒出一句,又仰着脸把那一小盒酸奶递给我。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




“我不喜欢甜的。”我把脸撇一边。那么小一盒,够谁喝啊。




“你尝尝嘛。”他很固执地举着手,把吸管凑我嘴边。从某方面来说他一直都很固执。






我只好装作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味道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我喝完他才露出笑,傻乎乎的。我问他作业写完了吗?他很得意:早就在教室写完啦!




他问我:“哥哥,你今天作业都有什么啊?”




我无语凝噎:“作文,烦死了。”


他又问:“什么题目?”


“我的……”


“你的什么?”


“题目就是我的什么什么啊!”




他恍然大悟:“你可以写你的篮球。”


我呵呵一笑。




他继续皱着小脸自言自语:“但是没人写自己的篮球啊……对了!”他很激动,扯着我的袖子:“你可以写我呀,题目就叫我——的——弟——弟!”




我没理他。








晚上我洗完衣服躺在床上困得要死,思考人生,11岁的邓超元因为天天皱眉已经变得苦大仇深。




他蹭过来,身上一股奶味:“哥你作文写了吗,我想看。”




我冷漠回答:“没有。”




“你不写明天又要罚站,快起来嘛。”






我被他拽到书桌前,说是书桌,其实也是餐桌,学习桌,电脑桌(虽然没电脑),等一切桌。我眼睛都睁不开,左右摇晃,笔在纸上很有自我地画出弯弯曲曲的线条。




最后我写:




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叫胡春杨,今年九岁,上三年级。他好烦人,每天逼我写作业。






他看了看,有点受伤。睡觉时裹着被子用背对着我,表现对我的强烈不满。但弟弟可爱就可爱在他真的不记仇,和墙面对面做了会自我调节,就又扭过来了。




他在黑暗里兴奋地说:“哥哥,等下次数学考一百,我要奖励自己喝剩下那盒酸奶!”


我敷衍说好好好。内心发愁都快中旬了,爸爸的钱怎么还没打来?






到了下次考试,他确实考了一百,但是酸奶已经过期了,最后进了垃圾桶。






2




我即将升高中时,胡春杨个子开始嗖嗖拔节似的长起来了。我触目惊心地看着他长得越来越像我妈。




我跟弟弟约法三章,不能和小女生讲话,不能收情书,不能谈恋爱。他一一答应。






我开始有晚自习,放学越来越晚。他乖乖在自己的教室边写作业边等我,这件事他从一年级做到了现在。有时候我去找他,有时候他来找我。我只记得我去找他的时候了,天擦黑,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大教室里,没开灯,学校总给低年级提前断电。他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写得很认真,似乎把写作业当成了人生的全部意义。后来天黑得越来越早,他趴得越来越低。再后来,他就近视了。




我带着他去配眼镜,他眯着眼犹犹豫豫地指到第五排的E就开始摇头了。




我又凶他:“看不清怎么不说?”






他不讲话,他一不开心就不讲话。非常幼稚又低级地和我闹别扭搞冷战。






回去路上我逗他:“咦,这不是西瓜太郎?”


他留着厚刘海戴了个大眼镜,脸小的都快没有了。


他没好气地说:“那你是谁,西瓜太郎的哥哥,西瓜大郎?”


我笑得前仰后合,揉他的头,把他揽进怀里。他就也偷偷笑了。弟弟真的很好哄。






然后我就要拐去一家面包店送外卖。他直走回家。回去时经常已经九点多,他总能精准地听出我的脚步声,在我到达的第一时间把门打开。




我刚把饭热好!小小的屋子热气腾腾,他端着碗筷冲我笑。






经常有人觉得我和胡春杨很可怜,但是我想说没有。家的构成有的是由爸爸妈妈和孩子,有的是爸爸和孩子,或者妈妈和孩子。


而我的家,是我和弟弟。






我仍记得十岁那年我爸说去出差,结果一去再不复返,只留下我和胡春杨在老房子里等啊等。最后我死心了,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又忍不住绝望的哭。胡春杨很争气,不哭,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开口:


“哥哥,别哭啊。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哥哥,你还有我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停住了眼泪,我问他你饿了吗。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便去了厨房。






吃饭时我把切破三个口子的手藏在后面。我第一次做饭,糊了,盐还放了特多。但他吃的好开心,我看着弟弟,就觉得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那是八月里很平常的一天。似乎和以后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3




我和弟弟第一次的短暂分别是我升了高中部而他还在另一栋楼的初中部。




开学前他怅然若失地躺在床上好大一会儿,边吃棒棒糖边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我被他搞得也是一阵酸涩,坐过去捏捏他的脸:


“没事儿啊杨杨,我们不是还在一个学校吗。”




他继续叹气,脸颊因为糖鼓出一块,像松鼠:“就是说啊——以后写完作业找你就得跑一个操场再爬三层楼了。”




我:“……”




我抬起手,为自己一分钟前的真情实感打了他一下,很轻地那种。他戏很多,捂着肚子弓着腰痛苦演绎武侠高手中了毒之后的口吐鲜血。






后来他很顺利地也考进高中部,在我楼下的楼下。他查出成绩那天快乐地像个傻子,扑过来抱我,说哥哥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面无表情地推他说你不要把话讲的这么骨科——刚吃完烤鸭的手洗了吗就往我毛衣上蹭?




他仰起脸好奇地问我:什么骨科?




我当然没理他。






骨科是王喆教我的。高三,我认识了王喆。




某天我翘了自习在学校旁边的小网吧打游戏,热火朝天,激情澎湃。然后花式站桩送人头,拿了个三连败,气得疯狂砸键盘。王喆不冷不热地站我后面看了半小时,温温柔柔却开口暴击:


“你打得也太烂了吧。”




我这脾气能忍?气得一怒而起,伸出手——把他摁在位置上:“那你来。”




半小时后,我卑微地喊他口哥。






后来我在王喆家补习,他突然长叹一口气,我惶惑地问怎么了?他喝口水润润嗓子:为什么有人可以游戏和学习都这么烂。




我说,哦。






王喆是电竞小王子,数学小达人。我弟弟偏科严重,顺理成章的,他俩就认识了。游戏上帮助我,学习上帮助他,一个低调富二代,当代活雷锋。接着理所当然的,我被抛弃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进行学术交流,什么X什么y的,我自甘堕落地躺在王喆家的高档真皮沙发上颓废,想周末要打几个兼职才能送弟弟生日礼物。




从小到大胡春杨没有过过几次生日,他很懂事,基本不主动问我要东西。我忙活了一个多月,给弟弟买了个表。王喆过来看了看,残忍地一语道出:这是假货啊。我包礼物的手一顿,差点就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王喆赶紧安慰我:唉没事啦,反正真表假表的现在谁还看表啊都看手机了。




说完我真的哭了。我感觉自己是个傻逼。






但弟弟还是很满足,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说我好喜欢啊!喜滋滋地戴手腕上洗澡都不舍得摘。






王喆则在生日那天很财大气粗地给我弟发了个大红包。




胡春杨拿其中的一少部分又去配了个新眼镜,我这才知道,之前的度数已经低了。剩下的他存了起来,说要攒着当我的大学学费。




我没有如他所愿。




在王喆和胡春杨两大学霸的双重辅导下,我还是不负众望地考了个大专。他不乐意,我挺乐意。大专时间多的很,我可以一天打三份工。






自从我俩都开始打工后,生活费就宽裕了很多,也从旧房子里搬了出来。毕竟小单人床实在挤不下了。如今胡春杨学习越来越紧张,我实在不想耽误他。






我看着他从一丁点越窜越高,实在是又担心又惆怅。有次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时的约法三章。


他边埋头扒饭边说:记得啊,不或吕僧缩发——


我说好好好吃饭吧。






他去上晚自习前我看着他在鞋柜那里蹲着,低垂着眉眼仔仔细细系鞋带,高高的个子,小小的脸蛋,突然发觉他怎么一瞬间就长这么大了。原来只有那么小一点点,躺在婴儿床里,不哭也不闹,就睁着亮亮的眼睛到处看。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喊得得。我纠正,是哥哥。他还继续,得得得得,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出了门他又探了个头进来:“你放心,我不会谈恋爱啦!”




“我有哥哥就够了。”




说完就关上门噔噔噔的下楼了。




4




他考A大我是不知情的。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于是我又凶他,我怎么总是凶他。我很严肃,板着脸问:


“胡春杨,你怎么想的?”




他撇着嘴委屈巴巴:“A大就在你学校旁边嘛。我想离你近一点。”






胡春杨不知道在哪学的这一招,总是拿我当试验品。靠啊怎么这么可爱!我非常的没骨气,在他的甜蜜攻势下五秒都坚持不到,一股溺爱之情涌上心头,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他兴冲冲坐过来:


“哥哥我都想好了!我现在周末可以去打工,让你歇一歇。然后过段时间,就给你买双新球鞋!”






我低头,看到他手腕上还戴着那块假表,针已经不会走了,表带也磨损严重,他却还是当个宝贝一样每天戴着。就像当时,三年级背着我用过的书包还是开心的不行。




我喊他:杨杨。




他还在絮叨,被我打断,疑惑地啊了下。




没事。




总感觉他没变,可是又确确实实和曾经比我矮一大截的小屁孩不一样了。他还会黏在身边多久,我不知道,也无从把握。只是揉揉他的头,又揉了揉他的头。






半年后,胡春杨认识了嘉羿,一个没我高但是和我差不多帅的男孩子(其实也没我帅)。那天我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没有亲眼见证我弟的一见钟情。






就这样,说着我有哥哥就好,永远不会谈恋爱的弟弟无法自拔地陷入了爱情。




我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我把嘉羿喊过来,他头摇的像拨浪鼓:我知道,朋友弟不可欺。




我和他开玩笑,我俩对着笑出来。然后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就很真诚。






但我知道,他喜欢胡春杨。






我给他发,不要让我失去我弟弟。




他没有回我。我一拳打到棉花上,棉花里还藏了块铁。这场战役还未打响,我便输得彻彻底底。






我开始日夜担心,总是梦到自己一推开门,日光透亮,满眼鲜红。我妈躺在床上像睡着了,弟弟在她怀里,安静纯洁地睁着眼。后来那个睡着的人变成了胡春杨。




我问王喆,我该怎么办。


他极温柔地摸我的头发,我这才发现我哭了。






我经常很引以为傲地说,我弟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他乖得不得了,一直都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小孩。我没想到,他是在累计,等到十九岁这年一鼓作气,全部透支。




5




我看到嘉羿摔倒了。那么高一人,走路魂不附体,摇摇晃晃。他最后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他就摔倒了,站起来后他慢慢走过拐角,我便看不到他了。但我猜他在哭。






我问自己,现在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不喊嘉羿来,如果我让弟弟先回家。但一切已经来不及,我只能紧攥着现在,保护好我唯一的弟弟。




虽然他恨我。






胡春杨醒来看到我,移开了目光,眼睛转来转去,在找什么人。我当然知道他在找谁。我每次看着这样的他,都会想起我趴在婴儿床旁边,把手伸进去戳戳他的脸,他就会抓住我的手指,像抓住了一切。




但这次,我已经不再是他的一切。






我说,嘉羿走了,不回来了,出国。




他很慢很慢地哦了下,闭上了眼睛。再醒来时,很多东西他都不记得了。他犹豫着喊我,哥哥?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含在眼眶里了。他和嘉羿在一起后,我便很少见他,也很少听他喊哥哥了。






这样也好,他把一切都忘了,他就还可以是我的弟弟。我的杨杨。我关上病房门,悄悄把眼泪擦掉了。




但他很固执,一点一点的把他和嘉羿的过去捡了回来,人也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他不闹,原本话就不多,现在更是沉默。望着窗外发呆,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买了新书包,买黄桃味酸奶,买棒棒糖,买很多很多曾经我欠他的。






但我的弟弟还是不开心。


我的弟弟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直到他失踪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胡春杨。我不知道他伤心会去哪里,不开心应该怎么办。就像曾经我总是忘记他爱喝黄桃味,视力需要定时检查,买块表也能买错。




我一直是个粗心的哥哥。


他是包容我的弟弟。








后来知道嘉羿回国的消息时,我蒙了三秒。




所以我说我弟弟命不好。很多东西,很多爱,他都只差一点点,却永远都等不及。






不管是等不到爸爸,还是那杯最终进了垃圾桶的酸奶,或者说。嘉羿。




就连我这个哥哥的醒悟,都来得这样迟。








可嘉羿都回来了,我弟弟却一直没回来。他这次真的太不听话了,太不乖了。我要生气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闭上眼,一直在想,如果他回来,如果我的弟弟回来,我不会再凶他了,我过去经常凶巴巴,可他永远都不会介意。






我要把十九年来的亏欠,都一并补偿给他。


欠他的书包,酸奶,眼镜,等等等等。




还有爱情。






我等了他很久。久到春天都来了他还没有回来。




我等着等着睡着了。








我梦到十七岁的他下晚自习。下雨了,我去接他。他乖乖地站在便利店下避雨。温柔的光罩在他头顶上,他仰着脸伸出手接屋檐下坠落的雨滴。


我说冷不冷啊,我来晚了,等了多久?


他软软地笑,说话时有白白的哈气:才一会儿啦,哥哥我们快回家吧。




我梦到十四岁的胡春杨边哼歌边写题,“哥哥呀哥哥,爱与你一起……”我问什么歌啊,还挺好听。他笑着不告诉我,摇头摆脑地唱得很陶醉。






我梦到三年级的胡春杨的眼睛,穿越时空轻轻落在我的心上。




我那时候好坏地写,我的弟弟叫胡春杨,今年九岁了,上三年级,他好烦人。总是逼我写作业。


九岁的胡春杨看着我的作文,眼神柔软干净,有点受伤,有点难过。




而梦里我终于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


我写:


我的弟弟叫胡春杨,今年十九岁,大一了。他好乖,一点都不烦人。很瘦,很白,很可爱。




我好想他。


我真的好想他。






我梦到他第一次喊我哥哥。哥——哥——他这么喊我,那时我三岁半,我却该死地记忆犹新。而三岁半的我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生命里,我都将被这两个字套牢。




我踩在椅子上看他,他看到我就好开心,晃晃风铃就会挥舞着小手和我打招呼。


我去戳他的小脸,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眼睛亮晶晶。我在这一刻发觉自己好爱他。我总是觉得他太可爱啦,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捏捏他的鼻子,他却好像被我弄生气了,撇嘴就想哭。




我慌了,赶紧哄他,弟弟弟弟,别哭呀。




他歪头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轻轻喊我:




哥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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